申陌の人

等你半生契阔,你说殊途就殊途

【奶茶夫妻】从此醉

      这个箱子,藏在嫁妆柜最底层的暗格里,乌沉古朴,上有一把沉重的铜锁。胡辇取出它的时候,福熙正将补气血的参汤奉上,一瞥之下惊得差点打翻汤盏。“大小姐!”她情急之下竟喊出了旧日称呼。胡辇不答,只从贴身荷包里取出钥匙,抬手打开了铜锁。


里面静静躺着的,却是一柄弯刀。弯刀本身并不十分华丽,刀鞘暗沉如墨,上刻繁复的纂文,刀柄上只有一颗硕大的鸽血红。


胡辇将刀柄随手一拔,凌厉的青光破鞘而出,如镜般森森刀气映出福熙惊白了的脸。此刀锋利无比,随刃而曲,刃口中间凝结着一脉寒光,仿佛不停地流动,让人心底,已不自觉被凉意笼罩。


只见鬓前垂着的一缕青丝,已随刀出鞘而断,缓缓落下,被胡辇接住。当初胡辇陪嫁的嫁妆,固然是极尽奢华,可其中最为珍贵的,是这把自战国时期便名动天下的武林至宝,“逐鹿刀”。


刀身较为短小,可掷出回旋,断金碎玉。群雄利器相接,无与争锋。福熙对这刀,是有着深深的敬畏亦是恐惧的。


年少时,她作为一众死士中的一员,奉萧思温之命秘密陪大小姐练刀。自大小姐9岁开始,为助其练成,数年间,府中武艺高强的死士4死7伤。就连大小姐自己,都受过重创。


 萧思温在培养女儿上,付出了毕生心血。他深知,若想保护家人,只有权力和智谋是不够的。朝局瞬息万变,一朝失势,甚至有被杀的危险时,需要真正的武力。所以萧府有一批身手不凡的死士,可他仍不放心三个柔弱的女儿。


乌骨里吃不了一点苦,燕燕从小做事缺乏耐性,故寻到宝刀之后,自然送给了他心爱的大女儿胡辇。她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,于无人之处,孜孜不倦,数年如一夕。


逐鹿练成之日,刀影经手飞出,宛如一泓清水,已是令人心胆俱裂的杀招。


胡辇从来不喜欢鲜血,更不喜欢杀人。


大婚当日,她把逐鹿刀连同它的残忍嗜血,郑重的锁在箱子里,深藏于地,祈求永远不要有用到之日。这一锁,便是将近四年。


福熙知道,这一次大小姐是下定了决心。而她,不管大小姐做出什么决定,她都誓死追随。


高六看到胡辇骑马伫立于门前,并没有多大意外。她一身紫色骑装之后,虽然只有几十名黑衣人,却皆是精锐。久经沙场的高六甚至看出,黑衣人里近身的几个,皆是百里挑一的死士。


高六尚未发话,旁边的副将已经开口:“大王有令,请皇太妃在王府安心静养,没有他的命令不可出府。”


“不管是为了谁,今夜我都非出去不可。”胡辇目光冷峻,手已经搭在腰间的弯刀上。这把弯刀,高六从没见过,而皇太妃今日,神色坚毅不同以往。算下来,今天才是皇太妃小产后第九日,她产后虚弱,可却决然要赶赴最危险的地方。


高六记得,太平王临行前,他恭敬询问,若是皇太妃执意要出去该如何是好。他了解这位主母,外表柔弱,内心刚烈。而大王一向视若珍宝甚是爱惜。如果发生正面冲突,他是万万不敢,也应付不了的。


太平王沉吟良久,想是忆起了他们刚刚失去的孩子。终了,长叹一声说道:“罢了,她若执意要走,便随她去吧,万万不可伤她一毫。”


看高六面上戚戚没有接话。太平王加重语气道:“记住,我与王妃,夫妻一体!”高六闻言一凛,郑重应下。


高六挥手叫人打开大门,胡辇率领众人疾驰而出。她有些意外如此轻易,可内心的焦灼早已顾不上这些。罨撒葛此去已是一个时辰有余,她很害怕,一颗心空悬着,攥着缰绳的手心全是冷汗。只感觉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。


上京皇城中,已是火光冲天,喊杀声此起彼伏。胡辇的马蹄踏在已被鲜血染红的宫道上,直到远远望见敞开的开皇殿。


她一眼就看到了罨撒葛,他的身影在人群中是那么瞩目,他挥着长刀奋力拼杀着。只一眼,胡辇就知道,他输了;身上肉眼可见,几处深重的伤口已鲜血淋漓,除了身边的一些亲信,罨撒葛已成被合围之势。


待要再向前,却发现赫然守在面前的——乌骨里的军队。乌骨里一身蓝衣铠甲,神情中有一丝愧疚。“大姐,对不起,燕燕向我借兵,并且许诺,打败罨撒葛之后就放喜隐和我团聚……我,实在太想念太想念喜隐了。他被囚禁了那么久,这是他被免罪的惟一机会。”


“为了心爱的人,便是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,乌骨里你没有错。”胡辇轻声说,“李胡氏的军队帮了燕燕,使得罨撒葛兵败垂成,你已经兑现了诺言。现在,我只想救罨撒葛一命,他失去了一切,可我想让他活着。”


“可是………”想起失去自由许久的丈夫,乌骨里犹豫了。


“燕燕让你答应,助她打败罨撒葛的军队,可没有让你答应杀了他,我说的没错吧。”“这个,当然……对我而言,他毕竟还是我姐夫。”


只见大殿上,韩德让亲自持剑对阵罨撒葛,在罨撒葛身上又添新伤。胡辇不由地焦虑无比。


“乌骨里,燕燕有多忌惮喜隐和罨撒葛,你是知道的,一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,只是未有机会如愿。这一次,如罨撒葛谋反被诛,有此先例,下一个就是喜隐了!!她便再也无需顾忌。难道我们不该合力,保护所爱之人吗!”


这是胡辇第一次在家人面前承认,她对罨撒葛有情。乌骨里一怔,已然明白,她指挥军队让开道路,随着姐姐一起上前。


“乌骨里,谢谢你,今后如有一天喜隐出事,我绝不会袖手旁观。”


粘木衮护着罨撒葛向大殿门口突围。粘木衮大吼一声将涌过来的侍卫挡住。“大王,快逃出上京!主上早有准备,再不走就来不及了!”


罨撒葛向殿外撤退,“回王府接王妃!”粘木衮急了:“大王,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王妃了!”罨撒葛气的大喊,仍然是那句:“接王妃!!!”


乌骨里难以置信地望向胡辇。


胡辇看着这一幕,只觉心口剧震。她其实知道罨撒葛在乎自己,却不曾想,竟情深至此。


不管这个人到了多么危险的境地,是否性命垂危,他的心里只有她。不管他的计划他的未来,是至高无上还是亡命天涯,一定是要有她在的。


有泪涌出,胡辇才要开口唤他,只见开皇殿中央,高高在上凤冠霞帔的燕燕,已经挽弓搭箭。威力无比的帝王之弓,精铁箭头对准罨撒葛后心,直取他的性命。


弯刀猛得脱手而出。只听“铮”的一声清越鸣响,铁箭在罨撒葛身后近在咫尺处齐腰而断。一个转弯余势未绝,将围罨撒葛右翼的四人割成重伤。


胡辇不放心,回手又掷出两刀,青光闪过,罨撒葛左翼和身后的围兵,连呼喊都没来得及发出,就在血花飞溅中重重倒地。若不是胡辇产后体虚,没有使出十成的力气,只怕面前的整队卫兵,都已成为刀下亡魂。


这两刀来去极快。待帝后反应过来,已是大惊失色,燕燕更是失声喊道:“大姐!”


围兵已解,她与燕燕隔着庄严的大殿对视着。此生头一次,胡辇冷冷的看着这个自幼宠爱有加妹妹,眼神复杂。


她从来觉得燕燕执政不易,常常不由自主的想帮她,维护她,是这么多年作为长姐的习惯。可这一刻,胡辇忽然明白,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喜欢撒娇闯祸,需要她照顾的小女孩了。燕燕射箭时那一瞬间的狠戾,深深的印在脑海里,挥之不去。


这个凤冠华服的少女,一直是她最亲的人。今日兵戈相见,心不是不痛的。


两厢对峙,沉默的让人窒息。


身后的乌骨里忍不住:“你们不要这样!燕燕,他现在已经威胁不到帝位了。大姐是真心爱罨撒葛的,你们放他走吧!”


罨撒葛猛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。胡辇感到他炙烈的目光锁在身上,一如往日,极尽温柔专注。她没有回头。


尚未开口,却是燕燕出声责备:“住口!大姐,这个罨撒葛发动叛乱,他想害我的孩子,还参与谋划刺杀父亲啊!”


“今日,他一败涂地,他有千错万错。但罪不致死,不是么。”胡辇沉声说。


一直不语的韩德让持剑飞身上前,拦在两姐妹中间。“胡辇,罨撒葛今日必除,你带不走他的!”


“是么?”胡辇自嘲地笑了一下,凄凉无比。


曾经,她宁可刎颈自伤,也不愿将手中这杀人利器,对准自己的至亲与挚友。然而他们忘了,她是选择了委屈周全,可她从来不软弱。


“德让哥哥,我绝不会看着他死。不要逼我出手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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